秋天的雲靜靜流走了，在低垂的夜空連成一片片的雲朵隨著夜風不知飄向何處，再回來時將是明年了。

天氣轉涼，仙道不忍心再看著流川楓睡在沙發上。在這間狹小的客廳，那張暗紅色絨布面的舊沙發顯得蠻大，其實也真的不小，上面能夠並排坐四個中等體型的人不顯擁擠，可流川楓的身高將近一九零，和自己差不了幾公分，每晚蜷著腿側身躺在沙發上夠戧的吧，他對睡覺的地方幾乎沒有要求，似乎只要閉上眼無論怎樣都能一覺到天明。

電視櫃旁的貓頭鷹座鐘，眼睛會發光的，猜他見識了怎麽說？活像奧特曼！晚上關上燈，那對眼睛發出的不是幽藍或幽綠的光，比舊時的油燈稍亮點的黃色光暈，真正的貓頭鷹夜裏究竟什麽樣他們誰也不知道，還沒真正見到過這個動物，但見過書上的圖片，較之真正的貓頭鷹這雙眼睛未免太大了些，哪裏可怕，倒是覺得有點滑稽。

“以後我們一起睡吧。”仙道站在臥室門口，側身指著屋內那張比雙人床小卻又比一般單人床大的床說。

流川楓正在窗臺前給薄荷澆水，不需要太多水但也不能不澆水，這客廳秋天早上陽光充足，到了下午光幾乎照不進窗子了，好在薄荷不需要太豐沛的光照，自打擺上了植物，周圍的空氣清新多了，也許是心理作用使然吧，他又陸續從家裏帶來幾盆植物，窗臺已經擺不開了，不過真想把這裏變成植物園，至少像自己院子那樣，就是沒有野貓時不時來做客。養花花草草是祖母的愛好，現在院子裏那些都是她生前擺弄的，久而久之他也受到了熏陶，當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延續下去，一一指著花盆告訴仙道，這是荷蘭薄荷，上次拿的是檸檬薄荷，這個是羅勒……不一樣的。能吃的吧，薄荷葉是可以食用的啊，提神醒腦什麽的，仙道說，這個他也知道，其實院子裏還有盆栽番茄，但他沒吃過結出的任何果實。

他垂下拿著水壺的手，轉過身，“嗯。”

仙道除了帶流川楓到田岡教練家吃吃飯，聊聊天，喝點啤酒，也帶他和自己的朋友以及女孩子聚餐。當然這些事都必須穿插在去公園練球和到體育館看比賽的空隙。

流川楓實在太不會交際了，仙道想讓他多結交些朋友，他表面上冷冷的，對什麽事都不關心，接觸後會發現他的坦誠和單純，而且是個烈性子相當熱血呢，不止打球的時候呦，想讓別人了解他的優點，改變過去孤僻、冷漠的印象，他長得這麽好看又這麽受女生喜愛，為什麽不交個女朋友呢？戀愛是會令人心情愉悅的，會帶來與眾不同的感受。不知為什麽仙道由衷地希望流川楓開心，想讓大家接納他，願意為此而努力。

仙道是交過女朋友，正式的交往應該從高中算起，初中時候只能算是游戲吧就像幼兒園過家家那樣，男生就是比女生晚熟。不像傳聞中那麽覆雜，前後只有兩個。第一個就是陵南的同學，是他的球迷，“我固然喜歡看你打球啊，你的朋友也不招人討厭，可是我更想有更多的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間！”有一天，忘了那是第幾次說抱歉，不能和她約會了，她終於忍不住了，籃球和你那幫朋友永遠都是第一位！她說的一點不錯，無法反駁，的確是把朋友和愛好擺在她之前，他認為不是因為不夠重視，而是天生如此，他生就是個重視朋友和愛好優於戀人的人，那麽，只好對她說最後一次抱歉了。失戀後沒有太多不好的感覺，當然淡淡失落是有的，除此之外，在學校碰面還會打聲招呼，一點也不覺得尷尬，她很快和棒球隊的一位學長交往了，聽說一直相處得不錯。第二個女朋友比他大六歲，在長谷寺附近的一家晝夜餐廳當女招待，不懂籃球，任何體育運動都沒有興趣，很安靜，從不對他提出要求，每次去那裏吃飯她都會額外附送些小菜，一來二去就熟稔了，白天約會她畫著淡妝的臉總是有些慘白，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，總是上夜班的緣故吧，她說最喜歡夜裏燈火通明的地方，覺得非常安心，就算沒有工作回家睡覺，也一定要開著床前燈，不然心裏就發慌無法入睡，仙道笑她是不是怕鬼怪？她頓了一下，搖頭，人都是有心魔的，深夜正值出沒之時，太敏感的人承受不來，隨即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咖喱飯塞進嘴裏，邊咀嚼邊鼓著腮幫沖他笑，一副幸福的樣子。她之前一定遭遇過什麽，一直沈浸在幸福中的人是不會意識到“心魔”的，她不曾說起，仙道也不曾問及。初次體驗也是和這個年長六歲的女孩，在她寄居的舊公寓臥室裏，她顯然有過經歷，一切都在她的引到之下完成，沒發生一點尷尬和窘迫，早上站在高峰期的電車裏，隨著車廂的晃動，周圍的一切放佛都變得朦朧而不真實的，身上好像有什麽地方發生了無可名狀的改變，並不是往壞的方向，昨晚他蠻舒服，絕不討厭女性主導的關系，反而覺得有經驗的女性是最佳伴侶，或許他就是偏向青睞年長的異□。分手的時候平平淡淡，她不知道仙道的住址和電話，只要不再去那家24小時營業的家庭餐館，就不會再見面，沒有特別的理由，也不曾發生突兀的事件，不約而同感到“是時候了”，算是一種默契吧，感情倏然淡化了，或許之前就不是多麽濃烈。

流川楓住進來之後，某天一起去吃晚飯的途中經過那個女孩打工的餐館，仙道本以為會看到她忙碌的身影，困窘得慌手慌腳，最後拉著流川楓匆匆逃離，“以前和我關系不錯的女孩子在這家店工作呦，店裏的東西味道不錯呢，要是趕上她上班還會有額外的贈品哦。”太出於意料了，如此自然脫口而出的話令他倍感不可思議，怎麽會、突然會提出這種建議？那天最終沒能見到年長六歲的女孩，裝作不經意像其他店員打聽，她辭職了啊，有兩周了，沒說以後的打算，得知這個消息，驚訝於自己的平靜，那天的咖喱味道有些淡。“不會，味道剛好。”對面的流川楓擺著能面具一樣的臉，津津有味地吃著盤中的炸豬排咖喱飯。是因為有他在吧，仙道回想那天的時候得出結論，正是因為有流川楓在身旁他才能夠如此坦然平靜。

祖母還有母親……這種事連想都不用想，流川楓截止到目前的生命裏在沒有算得上親密的女性了。他不懂如何同女孩子相處，對她們的事可謂一無所知，如果不是那種聒聒噪噪，會寫肉麻信給他的，言談舉止就像彩子學姐那樣大方自然的也不是一句話都不能講。

仙道很在行嘛，飯桌上或KTV包間裏的女生一開始還坐在他對面問他些她們有興趣的話，很快就都被仙道吸引去了，合唱，做游戲，瘋瘋癲癲說說笑笑……剩一個坐在他身邊的正是他最討厭的類型，不爽啊，不僅因為這個。

“流川你怎麽都不玩？你實在太悶了哦，啊，不要怪她們啦，其實我也這樣覺得。”仙道撓著臉頰說。

“我沒興趣。”

“是不喜歡啊？可是和越野他們，都是男生一起出來，你也都不說話的。學校的學園祭你也不參加，那個，除了打球你真沒有其他喜歡的事啦？”

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，可這能算愛好嗎？流川楓沈默。

“嗯，就算再怎麽不喜歡，也要增加些交際活動嘛，不然……一個人是蠻好，但也有感到無聊的時候啊。”

這個人只是希望他多交朋友吧，這樣想流川楓心裏爽快了些，不過他不覺得自己有多孤單就是了。

仙道有個“風水寶地”，一個木造的小碼頭，他時常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裏釣魚，我誰都不告訴，流川你可是特例呢，田岡教練？哎呀，當然不知道啦，哪能告訴他呢，要不是彥一多嘴……恐怕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呢。流川楓為之一振。

比起一群人鬧哄哄的，流川楓更喜歡陪他坐在這“風水寶地”，聽他兀自念叨“釣魚經”，釣竿的材質和品牌，魚鉤的種類，怎樣安放餌料……說得頭頭是道，可每次收獲卻不豐富哪，空手而歸占多數，心想著有這工夫，去公園練球多好，多少還是覺得有點浪費時間，可還是願意跟著他來而放棄獨自練習。

“不覺得沒勁嗎，就只是這樣坐著？”流川楓沒靠著他睡著，仙道有點意外。

“比人多的時候好多了。”

“呵呵。對哦，你家的事怎麽樣了？”終於問出來了。之前有好幾次，他從家裏搬盆栽過來的時候，就想問問了，看情形家事有所緩和了吧，搬回去住只是早晚的問題，考慮到這個，他忍住沒問，不想知道確切的時間，他還能在自己這裏留多久。可即便不去想故意忽視也改變不了結果吧。

流川楓卻出現了茫然的神情，仙道只好委婉地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。

“沒離。”流川楓一撇嘴，顯得不耐煩。

“啊？”仙道不禁瞪圓了眼睛。他試探著繼續問，“那、那，你家裏究竟發生什麽大事了？就是那種……不太好的事。”

“沒有。”無比簡潔幹脆地回答。

“那你為什麽要離家住到我那兒啊？”

“我喜歡，我喜歡和你住在一起。”

至此，他們已同住了一個半月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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